湘阳王仍坐于原位,手中折扇一顿,忽而开口:
「女子之笔,总是温温吞吞,淡而无味。」
江若寧脚步微顿,抬眸看向案前两位年轻公子。
二人皆是风姿俊朗,气度不凡。只不过,那开口的少年眉眼更凌厉些,语气也冷峻倨傲,带着股不服输的意气。
她心头微动,马上便猜出,方才那句「月悬广殿光凝剑气寒」,十之八九出自他手。
那张清丽的面容顷刻浮现了几分未褪的青涩与倔强。
「那也总比剑削直下、不留转折的诗句,来得耐读些。」
太子闻言,忍不住扯了扯嘴角,不亦乐乎。
语毕,江若寧头也不回,转身离去。
湘阳王神色一滞,眸光微冷,像是被谁逆了鳞。
太子笑得更欢了:「她说得也不算错啊,你那句确实杀气太盛了点。」
那清瘦背影已隐入人群,他却仍盯着那方向,半晌未语。
忽地,他站起身来。
太子一愣:「你做什么?」
湘阳王眸色未退,语气冷得近乎平淡:「……纳妾。」
「什么?江家是书香望族,哪肯让嫡长女给你作妾?」
湘阳王沉声回道:「本王要她进府,江家不肯也得肯。」
他话音甫落,已转身大步离去,衣袍翻起凌风之势。
太子怔了怔,在后头喊了声:「喂——不就赢了你一个下联!」
他摇头失笑,将那盏已凉的茶一饮而尽,轻叹一句:
「江姑娘,自求多福罢。」
夜色沉沉,湘阳王府深处灯火微明。
江若寧独坐内室,膝上覆着一层薄毯。她的眼角还红着,是哭过的痕跡。
桌案上,摆着今日才由江南带来的香囊与书卷,是她母亲亲手为她收拾的行李。
那道圣旨来得太快。
她根本来不及反抗,也无从拒绝。
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,一封奏请,一道圣諭,她便从江家的嫡长女,成了王府的妾。
她从未想过,自己的人生,会在短短数日内倾覆──从江南的庭院,远赴京城,自此与家人山水千重,咫尺天涯。
今夜,是她入府的第一夜。
门被推开时,湘阳王一脚踏入室中,目光落处,便见她坐在烛影微摇的榻边。
那张曾在苏州初见时便深印脑海的面容,如今却已换了神色。
当日,她眉目倔强,眼中有火。此刻,却是眼眶泛红,唇瓣抿得发白,泪意未乾,像是强撑着冷静,却掩不住眼底的惧意与无措。
她的身子微僵,闻声望来时,一双眼中盈着一抹慌然。她知道,自己此生将不得不低头,面对眼前这个夺她自由、改她命数的男子。
她的声线微颤,仍勉力行礼:「王爷万福。」
湘阳王静静望着她。那一瞬,他胸口骤然一紧,竟生出几分悔意。
与在苏州时那般不屈的模样,全然不同了。
他走至她身旁,于榻边坐下,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,动作克制而轻柔。
她没有躲,只静静垂首,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谁:「谢王爷。」
他望着她的侧影,眼神晦暗几分。
半晌,他开口,声音低沉而缓:「木已成舟。」
「本王答应你,往后都会待你好。」
她闻言怔了怔,慢慢抬起头来。
一双眸子仍湿,眼睫带着泪,却仍透着少女的天真与温顺。
她声音极轻,像是从心口抽出来般,带着些许颤抖:「……我……」
说到一半,又像忽然想起什么,低低改口:「妾……也会待王爷好。」
他一怔。
那声「妾」落入耳中,佔有的快意瞬间压下了怜惜。
心间五味杂陈,可有一件事却清晰无比。
她是他的。
他垂眸,望着她那双红着的眼,喉结微动。
许久,他才俯身,动作极轻,在她额间落下一吻。
那一吻,是安抚,亦是印记。

